《外交事务》| 冠状病毒会终结全球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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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意导言
病毒不分国界，全球化历来是把“双刃剑”，在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过程中，充分利用全球化优势，加强国际合作，携手对抗因全球化加剧的疫情负面影响才是各国政府首要考量。本文从普遍容易忽视的全球化弊端为切入点分析新冠疫情在全球的蔓延将可能带来的全球政治权力格局的结构性转变。作者亨利·法雷尔（Henry Farrell）是乔治·华盛顿大学政治学和国际事务学教授；亚伯拉罕·纽曼（Abraham Newman）是乔治城大学埃德蒙·A·沃尔什外事学院政府治理系教授、莫塔拉国际研究中心主任。两人合著有《隐私与权力：跨大西洋的自由与安全之争》（Of Privacy and Power: the Transatlantic Struggle over Freedom and Security）。
作者：左为亨利·法雷尔，右为亚伯拉罕·纽曼
新冠疫情对于全球化来说是一场“大考”。随着关键供应链的断裂，各国囤积医疗物资并紧急实施旅行限制。这场危机正迫使人们对相互关联的全球化经济进行重新评估。全球化不仅使得传染性疾病迅速蔓延，而且其促成的企业间与国家间的深度相互依赖使它们面临意外冲击时更易受损。如今，疫情肆掠，很多企业和国家才意识到自身的危机。
但新冠病毒引发的教训并不意味着全球化的失败。这次疫情让大家认识到全球化是把“双刃剑”，蕴含利益的同时也隐藏着风险。几十年来，各个企业不懈努力地消除冗余创造了前所未有的财富，但这些努力也消耗了不少作为整体的全球经济中尚未使用的资源——经济学家称之为“闲置”资源。正常情况下，企业通常将闲置资源的多寡视为一种衡量产能是否被浪费的标准。但在危机时期，过少的资源存量消解了至关重要的自动防控保障能力，导致更大的系统风险。
自动防控保障制造替代品的缺乏会导致供应链断裂,正如一些医疗和健康相关行业因这次疫情所经历的一样。重要医疗物资的生产商已被激增的全球需求压得喘不过气来，各个国家也在争夺资源。其结果是，世界主要经济体之间的权力格局发生变化，那些做好准备抗击新病毒的国家要么为自己囤积资源，要么对那些没有准备好的国家施以援手，进而扩大在全球舞台上的影响力。
脆弱的效率
传统观点认为，全球化创造了一个繁荣且蓬勃发展的国际市场，允许制造商们按需替换个别供应商或者零部件组建起灵活的供应链。因全球化的劳动分工优势尽显，亚当·斯密(Adam Smith)的《国富论》(The Wealth of Nations)被奉为世界圭臬。生产专业化大力提升生产效率的同时反过来促其增长。
但全球化也创造了一个复杂且相互依赖的系统。企业拥抱世界成为了全球供应链上的一环，全球经济编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生产网络。譬如现在一个特定产品的各个组件可能在很多个国家制造生产。这种专业化发展趋势有时使替换变得困难，尤其是那些特殊技能或产品。生产全球化进一步强化了国与国之间的相互依赖，因为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完全按其经济所需控制所有商品和组成部分。各国的国家经济被纳入到一个庞大的全球供应商网络中。
新冠疫情暴露全球化体系弱点
由新型冠状病毒COVID-19引发的疫情暴露了这一全球化系统的脆弱性。一些经济部门，尤其是那些冗余度较高、生产分布在多个国家的经济部门能够相对较好地度过此次危机；而其他经济部门则可能因这场疫情对某个国家的单一供应商制造的关键且广泛使用的零部件停产而面临崩溃。譬如，整个西欧的汽车制造业都在担心小型电子零件断供，因为所需零件唯一制造商MTA Advanced Automotive Solutions位于意大利的一家工厂已被迫停产。
在早期，制造商们为了应对类似现有危机通常都会储备一定的库存。但在全球化时代，许多企业很是认同苹果首席执行官蒂姆•库克（Tim Cook）的名言，即“库存“从本质上讲是邪恶的”。为了免于给指定产品所需的零部件支付仓库费用，这些企业非常依赖名副其实的“适时制”供应链。但在全球疫情下，适时采取措施不再适时，而是延时。由于供应链在一定程度上出现问题，今年2月全球笔记本电脑产量下降高达50%，下一季度智能手机产量预估下降12%。这两款产品的零部件均由亚洲专业制造商生产。
2020年2月中国陕西省一家工厂的流水线
严重的短缺
与电子制造业类似，医疗行业的生产瓶颈也阻碍了与新型冠状病毒的斗争。一些重要医疗用品，如实验室用来检测病毒RNA的试剂，许多国家不是库存不足就是缺货。全球主要两大公司主导了试剂的生产：荷兰公司Qiagen（最近被美国巨头Thermo Fisher Scientific收购）和总部位于瑞士的Roche laboratories。这两家公司的产能都无法满足目前市场对其产品的巨大需求。试剂的短缺导致美国推迟了试剂盒的生产，美国这才发现自己不得不排在其他国家之后才能购买所需的化学用品。
新冠疫情对各国政府亦是一场“大考”
随着病毒的传播，一些政府治理能力低下表露无疑。在COVID-19爆发之前，中国医用口罩产能已占据全球半壁江山。受疫情危机影响，中国政府买断了国内口罩的全部供应，同时还从国外进口了大量口罩和呼吸防护口罩。中国当然需要它们，但其大量购买的结果多少影响了其他国家对疾病的应对。譬如某些欧洲国家，俄罗斯和土耳其已禁止医用口罩和呼吸机出口。身为欧盟成员国的德国也这样做了，毕竟欧盟秉持各成员国间自由贸易的“单一市场”原则。法国政府更是简单粗暴，直接扣押所有可用的口罩。一些欧盟官员指责这种行为只会破坏团结，无益于欧盟共同对抗此次疫情，但这些官员的呼吁并未得到重视。
随着危机加深，以邻为壑态势有可能升级，从而切断全球紧急医疗用品供应链。对于美国来说，这是极其糟糕的情况，因为美国政府面对疫情采取的应对措施已非常迟钝，而且物资短缺问题也非常严峻。目前美国全国的口罩库存还是2009年的数量，远不能满足当前需求。不出所料地，特朗普总统的贸易顾问彼得·纳瓦罗（Peter Navarro）利用物资短缺问题威胁盟友，并为美国进一步退出全球贸易合理化，他认为美国需要“将基本药物的制造能力和供应链尽快移回本土。” 因此，据报道，德国担心特朗普政府会采取激进的行动，买断一家德国公司正在研发的疫苗专利以便在美国使用。柏林方面正在考虑是对疫苗进行公开竞标还是禁止与美国交易。
病毒的影响
当特朗普政府试图利用这次疫情撤出全球一体化进程时，中国政府则在这场危机中展示了其对全球化的领导意愿。作为率先遭受新型冠状病毒袭击的国家，中国在过去三个月遭受了巨大的痛苦。目前，中国已开始逐步恢复正常社会秩序，可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新冠疫情则在加剧。因此，其他国家和地区因疫情危机而导致的需求疲弱成为中国制造业的新问题。但这也给了中国一个在短期内提升国际影响力的巨大机会。中国政府在抗击这种新型病毒的过程中已经积累并总结了很多宝贵的经验，并储备了大量物资。这些都将为中国政府未来从容应对类似危机打下良好基础。
今年3月初，物资严重短缺已迫使意大利医生做出令人心碎的决定，需对施救对象进行选择，决定哪些病人应该抢救，哪些病人让他们死去。意大利向其他欧盟国家呼吁希望能向意大利提供紧急医疗设备，但他们都没有回应。唯有中国提出可出售呼吸机、口罩、防护服和棉签。正如中国问题专家拉什•多西(Rush Doshi)和朱利安•格尔茨(Julian Gewirtz)所言，中国政府试图把自己塑造成全球抗击新型冠状病毒的领导者，以增进善意并扩大影响力。
中国在全球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过程中做出重要贡献
此举对特朗普政府来说非常尴尬，因为美国政府不仅应对这种新型病毒反应迟缓，而且美国政府此前认为防控这种已在国土上迅速扩散疾病的最好办法就是禁止欧洲游客抵美。疫情爆发以来，美国几乎没有资源可以援助给其他国家，远未成为全球公共产品的提供者。更尴尬的是，美国很快就会发现自己接受了中国的慈善捐助：阿里巴巴联合创始人、亿万富翁（已经表示愿意捐赠50万套测试盒和100万个口罩。
全球化的地缘政治新格局
当世界各地的政策制定者都在努力应对新冠病毒及其影响时，他们将不得不正视这样一个事实：全球经济运转并非完全按照他们所想。全球化要求各国劳动力的专业化程度不断提高，这一模式催生了非凡的生产效率，但也带来了巨大的隐患。此次新冠病毒COVID-19在全球的扩散就暴露了这些弱点。在危机时刻，单一来源的供应商或单一生产某一特定产品的地区可能会意想不到的脆弱，导致供应链崩溃。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更多的类似漏洞将被暴露出来。
这次危机可能导致全球政治格局的转变。在本国公民健康和安全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一些国家可能会禁止出口或扣押相关物资，即使这样会伤害其盟友和邻国。对全球化的倒退退却，将使得“慷慨”成为那些心有余而力亦足的国家扩大自身影响的有力工具。到目前为止，美国还没有在全球应对新型冠状病毒的行动中扮演领头羊的角色，而且已经至少把部分角色让给了中国。这场疫情正在重塑全球化的地缘政治格局，但美国显然并不适应。相反，它生病了并躲在被子里。
翻译文章：
Henry Farrell，Abraham Newman，Will the Coronavirus End Globalization as We Know It?
Foreign Affairs，March 16, 2020.
网络链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articles/2020-03-16/will-coronavirus-end-globalization-we-know-it
译者介绍
刘馨蔓，中山大学法律硕士，湖南省委党校（行政学院）讲师，现为法意读书编译组成员。